君子受刑不受辱

“史无前例”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!中国历史上的确没有过像文化大革命这样残酷的践踏文明,摧残人性的政治运动,也从没有出现过参与者如此之多,持续时间这么长的动乱,而且它是由统治者亲自发动和指挥的,从这个意义上看它的确是史无前例的。但我更希望它是空前绝后的,这样的“文化大革命”在中国必将绝后!但它所留下的深远的极其恶劣的影响恐怕几代人以后才可以消除。

在“文化大革命”中,国家主席可以说成“叛徒”、“内奸”、“工贼”。元帅可以屈死牢中,当年的战斗英雄低头折腰当街下跪。更可想知识分子、无辜百姓、屈死何止千万!这些已是人所共知。

这里只说我自己,“文化大革命”开始不久我就被歌舞团所谓的“造反派”隔离审查,用现在的话就叫非法监禁,身上还挂着牌子,牌子上写着“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吴伟圻”,每天早晚要向毛主席的像低头请罪,家中被抄两次(抄走物品至今不知去向)家门上贴上白对联,房子院子都被非法侵占。那时的我已经不称谓“人”,而称“牛鬼蛇神”,人权何在?人格何在?尊严何在?可以维护人的尊严吗?可以啊,像老舍先生那样跳湖自尽!君子受刑不受辱么,我很佩服这种气节,但我没敢这样做,很多人都没有这样做,要这样恐怕中国的文人学士就所剩无几了。

“文化大革命”的“武斗”有两个解释:一是宗派之间的持械斗殴,二是自古就有的私设刑堂。我曾经被四名狂徒轮翻殴打,要我承认“里通外国”,而且暗示我只要编造个谎言承认了就可以避免吃苦,可我始终咬紧牙关不肯谎认,最后被打得遍体是伤,头上被打开裂,鲜血直流,棉袄都被流下的鲜血浸透一大片。他们看着再打要出事就收了手,我自己捂着伤口走到医院,还算幸运碰到的外科医师是我中学的女同学,(当时有的医生是不接待“牛鬼蛇神”的),她为我止了血,逢了七针,她逢合伤口时手一直在抖,但她一句话都没有说。

有一次文化局开全局批判原局长的大会,把全局的“牛鬼蛇神”都拉去陪斗,陪斗的都站在两边,挂着很沉的牌子,低头弯腰九十度,整整两小时。接着还要游街,旁边有提着很大的木棍的狂徒,呵斥着用木棍打这些“牛鬼蛇神”。当时我弯着腰,突然背上重重的挨了一棍,这一棍非常重,我半身都麻木了,但是我的脑子非常清醒,我朝这个人瞥了一眼,我惊奇的是打我的人居然是越剧团的一个出了名的“娘娘腔”。这“文化大革命”的确能改变人,连“娘娘腔”也能变成打手。

打手也好,狂徒也罢!时过境迁他们大都现在生活得不错,有的还很得意,“娘娘腔”已经老了但还是“娘娘腔”。是的,他们也是受害者!可是当那段往事在他们脑海里再现时,他们会不会有一丝愧疚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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